责景

做哪吒哥哥最贴心的小鹿斑比。

贪吃。

考后的生活就是围绕着吃。

福州这个地方很奇怪,或许是我自己对吃的要求很奇怪,我从不会拘泥于一件食物好不好吃,而是执着于它到底有没有满足我在食欲上的某种需求。所以在我的美食地图里,那些被我标记上“好吃”的地方,比起店面本身,更多是接近一种“驿站”甚至是“归宿”的存在。那是我在泥泞的生活里跌跌撞撞时,可以落脚洗尘的地方,或者说是可以把我从某种消极的情绪里面抽离出来,然后安置在一个温暖干燥、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归所。心里的毛毛躁躁的刺,都可以被食物抚平。

考完以后去吃了鸟匠,正好凑上他们家啤酒节,烤串配啤酒简直就是天经地义,他们家的朝日啤酒摇曳着金亮的弧光,微微的苦涩与清爽的回甘,可以熨平那些被烤串酱汁与椒盐所挑逗起来的味蕾。我独独喜欢他们家的烤蔬菜,香菇雍容馥郁,芦笋清纯爽口,山药绵柔脆嫩,真是素的东西好吃起来,比肉还要凶百倍。鸟匠家的卖点也许就是能够透过玻璃,看到厨师直接操作烤制的流程,在热闹的烟里,那些海鲜嫩肉在烤架上欢乐地吱呀直唤。我并不认为日料店就是要清净高雅,鸟匠进门虽然是标准的日式庭院风格回廊,但是一拐角,便是人间烟火气,食物固然精致,同时也亲切自然。服务员也很可亲,在客人面前,都会蹲下身来交流,其他的小物件也精巧得可爱,寄存物品的钥匙环,圆环形的木质筷架,红漆盒里面闪闪发光的小杯盏,都传递出这家店的品味风格。它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种社会气,好像食客们,作为来自这个城市各个角落的各种各样的人,都能稍微卸下一些什么,然后把食物视为对自己的一种褒奖,然后带着一些仪式感,将漆色碟子中油津津、脆香香的尤物们,满足地吃下去。

再之后,和龙结束了两天的高强度的墙绘工作,累到工具箱也拎不动,在高楼伫立中漏下一小片的狭隘星空下,连滚带爬地直奔鱼旨寿司。鱼旨算是满地可见的日料连锁店了,只不过一直以来都门可罗雀,但我和龙这种讨厌人多的麻烦性格,偏偏就是中意这种冷门店铺。并且他们家确实味道也不坏。他们家的三文鱼,算是我吃过的刺身中,比较满意的了,对于我这种芥末爱好者来说,往往鱼片在芥末酱油里面一滚,刚入口时就只有直冲鼻腔的刺激感,随后是一些生鱼的鲜香与肥嫩,值得一提的是就他们家的三文鱼,带有一些奶里奶气的回甘,很纯情,很温柔,会让头皮发麻发痒。我在这次墙绘工作之后,饿得都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,所以一口气点了一份牛肉饭,一份冷乌冬,还有一碗鲷鱼清汤,为了急速摄取能让自己饱足的主食。结果服务员先上的居然是清汤,令饥肠辘辘的我有一点懊恼。汤是清淡的,没有多少油星,昆布柔软地在里面伸展,若是纠结性价比的同学可能免不了一番吐槽。但是我趁着热抿了几口,却感觉周身疲惫的浊气,都被这热汤发散去了一半,令我想起了家中夏日将空心菜的菜杆菜叶择开,菜杆用辣椒爆炒,而柔软的菜叶只用清汤去烫,加一两粒盐,滴一滴香油,汤是通透的,浅浅绿,但在夏天里,喝多少碗都不至于负担。鱼旨的这碗清汤,竟令我想起我在家里电视机旁,百无聊赖地帮我妈择菜,择好了,她也马上可以端出这一碗空心菜叶的清汤来。先喝半碗熨熨胃,然后再接受其他值得期待的酸甜苦辣。鱼旨的牛肉盖饭是发挥稳定的日式风格,甜甜的洋葱香,衬出肥牛卷的柔软多汁,一碗唏哩呼噜地下去,便觉得满足得很得当。冷乌冬拌下一些芥末和酱油,被冰凉与刺激同时摄住魂魄,当然里面的鲜虾,又马上用它的清甜来为这场味觉的战争温和收场。鱼旨可以聊的还是很多,他们家的背景音乐,也是我收藏的和风纯音乐歌单,很熟悉也很安然。前台结账的时候,我无意间瞥到,那些在吧台前负责拌沙拉和递盘子的工作人员,可能是看这个时间也快接近打烊,便都在吧台后聚着蹲下,每人手里一片小小的西瓜,相视笑着,将一小片水果一口一口地啃下,随后陆陆续续地站起来,继续出现在客人的目光所及范围内,擦洗干净了手,去收拾我们的盘子了。这个过程虽然短暂,却让我很有感触。想想今天自己的墙绘工作也是为了服务他人,最后为了“犒劳”自己才来这家店开个荤,而店中为我们服务的工作人员,也在临近下班的时候,有着他们自己的“犒劳”方式。这样的连锁令我生出一些细微的欣慰,和其他的难以名状的感情。我只是觉得,人和人之间,都带着自己特有的想法和负担,但他们也都会拥有只属于自己的放松方式,这样才能在第二天的工作里,继续充满热忱。这样每一天,每个行业的人,都可以互相扶持着,迎来下一天。

甘南素饺又是我的另一个驿站。上个月发烧感冒,导致自己每天都厌食,觉得各种各样的食物,都是地狱的业火烧制而成,难以吞咽。每天赖在病榻上的自己,心心念念的却只有甘南素饺。后来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,便马不停蹄地坐地铁去了。地址依旧偏到我迷路,后来勉勉强强靠着看不懂的地图,在一个弥漫着各家各户各异的饭菜香的小区,拐进了那个老是忘记打开灯牌的小店。依旧一张方桌,几张木椅,女老板在桌上,灵巧地包着葱绿色外皮的饺子。我并不知道自己的多次造访,是否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面熟的印象,不如说,她对每位客人都是一样的熟悉与亲切,也无所谓面生还是熟识。或许同她自己的信仰有关,推开入口处那扇纱窗门,便都是缘定的了。他们家的饺子一年四季都是三色的,里面裹着不同的馅,无奈我的舌头总是愚钝,在嘴里嚼个稀烂后,往往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馅,有时是山药的黏软,有时是玉米粒的清脆甘甜,还有一些令人很安心的味道,就像妈妈乱炖的东西一样,糜烂而温暖。秋葵糙米饭是我吃过最有新意的主食,秋葵切成星星的形状,配合着弹牙的糙米饭,温润地下肚。老板娘在里面加了一些鸡枞菌,虽然之后被云南朋友打趣说,去他那边鸡枞可不是用来炒饭的,而是鸡枞炒鸡枞。但糙米饭里面,星星点点的鸡枞菌,简直就是提味的点睛之笔,使得这些简单朴实的食材,发挥出最温暖人心的力量来。土豆粉是去晚了就没得吃的限定产品,辛辣的汤底,顺滑的粉丝,还有一些白嫩嫩,滑溜溜的宽粉,吸一口就在嘴里抖三抖,随后再迸出那入味已久的辛辣味道。店里只有一张长条方桌,有时会和一些素不相识的人同桌吃饭,一些开朗的,便会友好地搭话,并交流口感,一些安安静静的,也会友好地帮我递一些触手不可及的酱料。所以每次我都觉得,像是大家都在老板娘家做客。有时去得晚了,老板娘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,同用餐的还有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“师兄”,“师兄”的气质从头到脚都传达出一种“草食系”的气息,说话清清淡淡,和顺可亲,也许是那干净的厨房,还有长期的吃素生活,赋予了老板娘和“师兄”这样温和又可亲的秉性。

吃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大事,直到这个学期初,我对于进食都是一种几近强迫性的偏执,好多时候是为了让自己摄取必须的营养,而强行吞下去一些东西,或者干脆暴饮暴食,吃一大堆根本没有那么想吃的东西,然后坐等自己的肠胃被玩坏,从中得到一种自我毁灭般的快感。但之后渐渐就觉得,东西变得好吃得不得了,在亲戚家,我的姑婆给我炸油蛋,辣炒花蛤,下一些我最喜欢吃的泰宁粉干,我只是闻着那些从厨房飘出来的半成品的香气,就已经在心里苦咽了好几次口水。姑婆家的小豆丁像个小大人,喜欢模仿给她喂饭的长辈,给我喂各种各样的东西吃,她的小脏手将菜叶揉得咸津津的,却还是煞有其事地引导我张嘴吞下,然后听到我故作夸张的嚼食物的声音,也跟着露出两瓣兔牙微笑。

在画墙绘的两天,我和龙在一个四周都是高楼大厦的高级公寓的21楼房间里,挥汗如雨,灰头土脸,在靠近饭点时,却能闻到这栋外表冰凉凉的大厦,各家各户的窗户飘出的菜香,有一种味道最令我心驰神往,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随着子女进城的乡下老太太,她炒青菜而飘出来的香气,是一种烂唧唧的香气,是能够顺畅地通过柔软的牙床与冰凉的肠胃的香气,这让我在钢筋水泥的密林中,无比想念一些并不擅长研造美食、但却对家常菜无比上手的女人来。我想丢了画笔,去叩那一家的门,也许开门的是一个很像我弟妹的孩子,也许开门的是一个很像我外婆的老人。

我为我前几日的无聊行为和失态语言感到懊悔,一定程度上被悲哀和药物控制了理智,导致我在人前肆无忌惮地大哭,并且胡乱地说出“我觉得我这种人活不过三十岁”。之后龙龙给我发工资,说我爱睡懒觉,又贪吃,所以基本是可以活到三十岁以后的,毕竟我是一个在很饿的时候,谁挡我吃饭我就想砍谁的人,有这样的执念,应该不至于放弃三十岁以后能够邂逅的美食。

谁知道呢,我的贪吃,究竟是贪食物,还是贪恋那些发出一点微光的日常,不知道如何作解。我不是什么资深老饕,只是一个囊中羞涩的学生仔,能吃得起并且吃得尽兴的地方,也不及什么美食推送员那样推荐得头头是道。但我只明白,只要我在睡前还想着明天吃什么,就说明我还可以坚持到我醒来。说明白了活着就是一睡一醒的循环,其中夹杂着一些令人心情愉快的营养摄取流程,还有一些从中衍生出来的,细小微妙的感触。

评论(1)

热度(3)